布宜诺斯艾利斯老咖啡馆：保护下的遗产

纳塔利娅·派斯（Natalia Páez）

驻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记者

2022年12月18日，星期日上午十一点，距离阿根廷对阵法国的世界杯决赛结束还有一个小时。队旗（El Banderín）酒吧里人声鼎沸，头戴遮阳帽、身穿国家队同款球衣的顾客接二连三地挤进酒吧来看比赛，其中有常客，也有外地人。男女服务员在一张张桌子之间忙个不停，手里的托盘上摆满了啤酒和各色小吃，还有装在虹吸瓶里的苏打水，由店主免费赠送。

这家小酒吧位于阿尔玛格罗区，今年11月将迎来百岁生日。它拥有阿根廷国内各个足球俱乐部的全套队旗，一面面旗子从地板一直铺到天花板，吧台上盖着一张六米长的天蓝色和白色旗帜。和许多同类酒吧一样，队旗酒吧也是由一个西班牙移民家庭创建的，先后经历了四代人，目前仍归这个家族所有，不过现任管理者是这里以前的雇员路易斯（Luis）。

起初，这里是一家名为“阿斯图里亚斯人”（El Asturiano）的小店铺，出售各种杂货。店里摆着几张桌子，男人们会在下班后来喝一杯杜松子酒、苦艾酒或是汽水。史上最伟大的探戈歌手卡洛斯·加德尔（Carlos Gardel）的母亲曾是店铺常客，这里有本在她名下的账本，记录着她的购物清单（加德尔故居博物馆距此只有几个街区）。街坊四邻常用“fiado”方式在这些店铺里买东西。这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当地的俚语，意思是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赊账。

不同于千篇一律的国际连锁咖啡店，这些酒吧体现出纯粹的地方特色，是具有真实性和归属感的社区空间，在塑造城市气质方面功不可没。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会被列为“著名咖啡馆和酒吧”。

布宜诺斯艾利斯设有酒吧和台球厅委员会，隶属市文化部，成员包括立法人员和商业代表。据布宜诺斯艾利斯市政府统计，有77家咖啡馆“在本市文化领域占有重要地位，兼具物质价值（形式、观赏和功能特征）和非物质价值，在城市文化的发展形成中起到重要作用”。

委员会综合业主和邻里的意见，定期公布“著名咖啡馆和酒吧”名录，并表示，这些地点是“聚会、工作、交流和体验的核心，人们在这里发现历史、讨论历史，而音乐家、作家、艺术家和政治家也在这里融入城市讨论空间，在餐桌前书写着这座城市的古往今来”。

“著名咖啡馆和酒吧”的评选始于1998年，要求入选者“承担应有责任，延续精神血脉，继续提供服务，并弘扬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文化”。

大多数咖啡馆和酒吧都集中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老城区的金融中心，所以对于其他区域的咖啡馆来说，能够列入向游客推介的官方名录是个加分项。此外，咖啡馆还可以申请两类财政支持——遗产保护资金和文旅活动促进资金。

翻看文学作品和探戈歌曲的歌词，满目都是咖啡馆和酒吧。五月大道旁的“伦敦城”（London City）咖啡馆里，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Julio Cortázar）的雕像。作家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手里捏着雪茄，目光注视着咖啡馆里的人来人往。

正是在这张桌子上，科塔萨尔于1960年写出了他的第一部小说《赢家》（Los Premios），文中还提到了这家咖啡馆：“那是在五月大道上的伦敦城咖啡馆，凌晨5点10分。”

这条街上现存最古老的咖啡馆，著名的托尔托尼咖啡馆（Café Tortoni），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历史和生命的基石。托尔托尼建成于1858 年，是当地最伟大的咖啡馆之一，以法式风格建造，内部的许多厅室颇为宽敞。这里的彩色玻璃窗、大理石和橡木家具真品，都会让人想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美好年代。托尔托尼自开业起一直延续至今，将在2023年迎来它的第165个年头。

店主尼古拉斯·普拉多（Nicolás Prado）说：“我们要保护的不仅是建筑遗产，还包括传统。店里的侍者都身穿传统工作服，用哼唱的方式记住顾客点单的内容，从不用纸笔记录。这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种文化。”

托尔托尼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四大热门旅游景点之一。咖啡馆的墙上挂着大量绘画和照片，其中之一是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的巨幅肖像。这位作家过去常来这里喝咖啡、见朋友。阿根廷作曲家埃拉迪亚·布拉斯克斯（Eladia Blásquez）还为这家咖啡馆创作了同名探戈舞曲。

20世纪的多名重要作家曾在这里相遇。画家贝尼托·昆奎拉·马丁（Benito Quinquela Martín）出生在劳工阶层聚居的博卡区，1926 年，他在托尔托尼咖啡馆的地下室成立了名为“聚友”（La Peña）的文艺团体。画家十分钟爱这方洋溢着波西米亚风情的小天地，称之为“有灵性、有热情的地下室”。诗人阿方西娜·斯托尼（Alfonsina Storni）、作曲家胡安·德·迪奥斯·菲利贝托（Juan de Dios Filiberto）和数以百计的各色人物也曾到访。20世纪60年代，作家阿韦拉多·卡斯蒂略（Abelardo Castillo）与作家莉莉安娜·赫克（Liliana Heker）等人在这里联手创办了文学杂志《金甲虫》（El escarabajo de oro）。

托尔托尼是“著名咖啡馆和酒吧”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家，它从未关门停业，见证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从一个朴素的小村庄发展到一座巨大城市的华丽蜕变。每年10月26日，这座城市都会庆祝“布宜诺斯艾利斯咖啡馆日”，纪念托尔托尼在五月大道上开张的那一天。此外，从2022年开始还设立了“著名酒吧之夜”，当晚所有酒吧都会彻夜营业，有些酒吧还会提供演出或是举办美食节。

理想咖啡馆（Confitería La Ideal）也是一家迷人的法式咖啡馆。1996年，艾伦·帕克（Alan Parker）拍摄了由麦当娜（Madonna）和安东尼奥·班德拉斯（Antonio Banderas）主演的电影《贝隆夫人》（Evita），影片中伊娃（Eva）和切（Che）跳华尔兹的那场戏便拍摄于此。这家法式咖啡馆极其宽敞，1912年落成，不久前刚刚重新开业，天花板上贴着耀眼的金箔，四周是华美的彩色玻璃窗。咖啡馆上下四层，每层都有一个巨大的吧台，供应面包、糕点、手工巧克力和各色美食。

咖啡馆一楼曾经设有“女士专区”，后来改成了举办探戈舞会的舞厅，墙上挂着记录婚礼和社交活动的黑白照片，让人想起过去那些快乐的日子。来到这家咖啡馆，千万不能错过供应法式糕点的茶室。这里的总经理亚历杭德罗·雷涅（Alejandro Regne）说：“人们都说这里有全国最棒的面包片三明治。”

并非所有酒吧都是因历史、建筑和遗产价值而荣登著名酒吧名录，其中有些可能是凭借其非物质文化元素。例如名录上的野人酒吧（Barbaro），它开业于20世纪70 年代，是前卫艺术家的聚集地。还有宝兰咖啡馆（Paulín），这里最出名的特色是服务员能像扔保龄球一样让三明治沿着柜台飞速滑行。“著名酒吧之夜”的项目经理埃米利亚诺·米歇尔纳（Emiliano Michelena）说：“著名酒吧名号保护的就是这些：柜台，以及服务员把三明治扔给顾客的这种传统。每家酒吧都有与众不同的传统。”

比赛结束了，阿根廷赢得世界冠军。依照队旗酒吧的传统，顾客们纷纷举起虹吸瓶，把苏打水泼向酒吧里的服务员和酒吧外围观的游客。这是一种流动的文化，也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人的深刻特质。顾客帮着路易斯挪开桌子，他们要赶去方尖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重要纪念碑）庆祝这场胜利。路易斯自豪地说道：“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理解这种场面。这家店就要满一百岁了，但从未如此生意盎然。”